地味红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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唯物主义者不会变成鬼

[信云]踪迹

种田养老,短篇,一个江湖故事。

 

 

————

 

  从春末到秋尾,大半年,韩信几乎天天往石经寺跑,且隔三差五让人为寺里进奉香火钱。盛夏那阵子,酷热难耐,大伙围起来讨论至半夜,一致认为对神佛没兴趣的韩信肯定是进山中寺庙休养避暑。到了落叶纷纷的时期,韩信依旧每日睁眼粗衫布衣一穿,默默朝佛寺方向出发。众人才慌了神,莫不是远离朝堂被京城那位冷落多时,侯爷万念俱灰看破功名要遁入空门了。
   可一打听,寺里的方丈惋惜摇头:韩施主并无向佛之心。
   那向着啥?
   白胡子方丈高深莫测的表情,信手拈起一片枯叶,再次摇头:一花一世界,一叶一菩提,山中天地,亦有大千。
   向来只懂打打杀杀的手下们,想秃头也参不透老秃驴的言外之意,干脆一齐去拦路韩信的随身侍卫:咱们爷这大半年进山都做什么?
   侍卫小心翼翼地一手抱一叠上等白鹿纸,另一手提一盒笔墨,不太不确定:爷似乎相当中意天成山的景致,就登山听听风赏赏花,有时坐溪边钓一天的鱼。
   “没有异常?”
   “没,侯爷遇到附近的村民还会询问农务呢。”
   “农务?莫非侯爷在谋划大事?他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?”
   “那件事以来,咱爷就很少说话,心思不好揣摩。”
   侍卫说着,稳了稳怀里的纸,满脸歉意:各位大哥,侯爷命尽快将此物带进山中。
   大伙看向那文房四宝,不约而同的面露疑惑:要画画?侯爷不是打小就排斥附庸风雅的玩意?
   不过再一想,当今皇帝喜爱文臣,看来侯爷心思不简单,未被半年前的变故影响,都开始学吟诗作画那一套了,回京妥妥惊呆那群老不死。
   终于被放行的侍卫,一路别扭小跑,穿过石经寺,自后门出,越过一片深秋仍翠绿的高峻竹林,寻着正蹲田梗上严肃审视农田的韩信。韩信也不开口,静静抬手,示意将东西放地上。侍卫思索要不要找块稍平整的石头铺纸研墨,被韩信一个挥手不客气赶走,心情失落,转身,见到住在附近的那位村民,这片农地的主人,扛着锄头牵一头老黑牛慢悠悠靠近。
   侍卫不好意思地低头招呼:赵云哥,又麻烦你了。
   赵云“啊”的一声回应,点头:小事,入冬夜色早,你回去少绕路。
   “嗯,我在寺里候着,我们爷还有吩咐的话,就继续麻烦你传达了。”
   “好。”
   侍卫放下心,刚走两步,停下,盯着赵云的脸观察。
   “还有事?”
   侍卫连忙摆手否定:没没没,就是觉得赵大哥你年纪虽不大,但比刚才拦着我问话的老大哥们稳重多了。
   “是吗?”
   “是的,是的,老爷还在时他们就跟着了,明明看着爷长大,却好像都不懂爷在想什么,一遇事就急躁。”
   赵云哦了一声,看了眼不远处还蹲在田梗的韩信:原来如此,那不能怪他们。
   他又不关心韩信脑子里装了些什么,当然不急。
   目送勤恳的侍卫身影钻进竹林后,赵云牵着老黑牛到韩信面前。韩信蹲得脚底发麻,刚刚还是面无表情的孤高,看到赵云,忽而春风拂面似的,得意洋洋展示被他藏在胸口的红薯:我挖了足足两时辰,这是地里最后一个。
   赵云弯腰细瞧韩信手中的红薯,点评:发芽了,口感可能不大好。
   “有得吃就不错了。”
   韩信抄起地上的白鹿纸,仔细包裹红薯,接着丢地上的小坑里,准备烤红薯。林中一地的秋叶,韩信居然用一张可换集市上数百袋红薯的名贵宣纸作引火物。但赵云没表示反对,去收了些落叶,辅在小坑上,拿出火折子,点燃。
   等红薯烤熟的时间里,韩信对着老黑牛挤眉弄眼,玩得不亦乐乎,赵云坐在田梗上,认真考虑冬季田里可以种的菜类。
   过了许久,韩信挖出红薯,烫得嘶嘶叫,一个不大的红薯在左右手不停互换。他坐到赵云身旁,吃着红薯,没头没尾一句:前朝皇陵被人挖了。
   赵云沉浸于种菜的思考,随意三个字:知道了。
   “华山派的掌门一家被杀,六扇门的人在追查凶手。”
   赵云还是漠不关心的平淡回答:哦。
   “你跟我上一趟华山。”
   赵云转过头,没搞清因果的惊讶,张圆了嘴:啊?
   韩信掰了一块红薯塞赵云嘴里:啊什么啊,要我一个人去送死?
   赵云嚼了嚼,果然不怎么甜,答:你一个人也死不了。
   “我心脉受损,剩下那点三脚猫工夫,遇上内功行家就嗝屁。”
   “带你的手下们过去?”
   “上回大张旗鼓,弄得皇帝不高兴,再来次功高震主,我的脑袋可遭不住。”韩信瞪着地里缓缓挪脚的老黑牛:好歹是出生入死的关系,你别婆婆妈妈。
   赵云没去纠正“出生入死”的形容,虽然一年前分明是阴错阳差他救了韩信。
   “方丈的大弟子心法修为颇高,你可以请他一同前往。”
   “你要我和一个光头上华山?”
   “有何不可?”
   韩信想起传说中那大理世子走哪都有美女相伴,自己是走哪都是糙汉跟随,愤愤咬牙切齿:凶手在挑衅你,你可是天下第一捕快。
   “呃?”赵云又吃惊:我成天下第一了?
   韩信又往那惊讶的嘴巴里塞了一块红薯:忘了?皇帝给你的金牌。
   “哦,那是你不要的。”
   事已至此,韩信只好拿出杀手锏:五千两,你接不接?
   赵云依然推辞:我近来并不缺钱。
   “你闲着也是闲着,当游山玩水不行?”
   赵云摇头:不行,我刚想到,冬天可以种萝卜。
   韩信起身,质问:种萝卜和我的命,哪个重要?
   “这不好比。”嘴上说说,赵云心里还是认真权衡,结论:“民以食为天,而生死有命——”
   “靠。”
   韩信凶狠踹了一脚田垄,抬眼瞅着越离越远的老黑牛,立刻收起凶相,和蔼微笑:“说起来,镇上酒楼的几样牛肉菜式均值得一品,老牛也能做得咸香味美。你若不去,我宰了他下酒。”
   赵云马上站了起来,到黑牛身旁护着:好歹是个侯爷,怎么如此卑鄙,拿一头牛威胁?
   
   事情以赵云妥协收场,他简单收拾行李,脸上一片惨淡,吩咐韩信的侍卫:老黑喜欢山脚湖边的草地,记得每天带它去。
   侍卫被感染了生死离别的哀伤,郑重承诺:明白,哥你放心,我就是死,也不会让牛爷爷饿着一分。
   韩信在旁绷着脸,一语不发。他对部下们只交代了一句:皇帝亲封的捕快,绝世高手。
   大伙打量了赵云片刻,就集体接受了韩信的说法,理由:虽然不清楚底细,但看上去就很厉害。
   侍卫也是激动:我就知道,赵哥比我们爷都英姿飒爽,绝非泛泛之辈。
   所以刚上路,韩信脸色不怎么好看,途径驿站附近的小茶馆,停下休息,一碗茶水喝得咕噜作响。
   赵云寻思着韩信是不乐意那段英姿飒爽的评价,安慰:茶是茶,酒是酒,不能比对。
   “谁跟你比。”韩信又咕噜一碗粗茶,“我算了算,这半年你和他说的话,比和我都多。”
   “那倒是。”赵云对小侍卫很是赞许:他好说话。
   韩信眼神更阴沉了。
   赵云一拍手,作出恍然大悟的表情:话不在多,出生入死最重要。
   韩信脸色缓了一点。
   在识时务者为俊杰和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的修为上,赵云说不上优秀,应付不服输的韩信倒绰绰有余。
   一年前,他护送一名铸剑师傅至铸剑山庄,恰好撞见韩信从东厢的某个房间翻窗出来,摔进了牡丹丛里。两人面面相觑,韩信张嘴就问:你是不是姓赵?
   “正是鄙姓,阁下是?”
   “带我回京城。”
   “哦。”赵云由衷感叹,不愧是江湖第一的大山庄,随便一走都能接一笔新生意,“京城?五百两。”
   韩信打了个响指:“成交,五千两,加上陈家小姐。”
   “噢。”
   赵云瞬间觉得一脸泥巴像偷腥逃跑的韩信周身散发一圈圣洁佛光,和普通有钱人不一样,酬劳翻十倍竟然还帮忙介绍新生意,希望陈家小姐也是个不一样的有钱人。
   石经寺香客少,多年冷清,未能维修,他是方丈机缘巧合捡回去的弃婴,没养在寺里。但方丈待他一直不错,教识字习武,又有救命之恩,所以赵云外出会接不同的活,赚钱补贴寺里。
   从山庄到京城要过不少危险地盘,什么龙潭虎穴刀山火海就罢了,一路上被黑白两道的人围追截堵,有追杀弑兄仇人的,有寻找偷武功秘籍的,甚至有赵云认得的人,铸剑山庄的管家,气急败坏地剑指韩信:混账东西,把我家小姐藏哪了?!
   于是赵云也转头问:你把他家小姐藏哪了?
   韩信二话不说就上马,一溜烟跑得不见影。赵云追了一天一夜才赶上,韩信无奈解释:不关我事,我进房间的时候人已失踪。
   赵云安心点头:那就好,我怕你要赖掉五千两跑了。
   有惊无险的一个月过去,抵达京城,韩信确实取了五千两银票,递给赵云,坦白:起初我以为你是六扇门赵老头的儿子。
   要真能被六扇门当作犯人押送回京,路上就省事多了,至少那些自诩正义的门派不会出手。
   “啊?你认错人了,我不是。”
   韩信当然早知道不是,真的那位小白脸,在追捕他的路上,被不知情的赵云误当普通山贼,顺手打晕了。
   赵云当即意识到不对劲,试探:陈家小姐……?
   “赵家小少爷追了一年的小姑娘,你也有兴趣?”
   原来不是新客户,赵云遗憾拒绝:“没有。”
   随后韩信又甩出一张银票,进入正题:你就是江湖近年传闻中的无名镖师吧?
   赵云没听懂:啊?什么传闻?什么镖师?
   “形踪不定,不隶属任何镖局,接镖不透露姓名,单独走镖,无论护送人还是货物,从未失手。八个月前,将刑部尚书从血衣门眼皮底下安然无恙护送至京城的人,也是你,对吧。”
   赵云心想,原来那叫接镖,还有这么正儿八经的职业说法:“哦,的确是我,不过我有名字。”
   只是方丈常言,江湖险恶,可能不知何时何地为何事就得罪了人被灭门。小心使得万年船,赵云出门在外不会用真名,有时叫大方,有时叫小钱,这一回是韩信道出了姓氏,也就没隐瞒了。
   “你暂且在京城住下,随时候命,我每个月给你一千两。”韩信脸色冷峻,“事成之后,我会再给你五千两。”
   “事成?什么事?”
   “这不是你该提的问题。”
   如今赵云回想起来,所谓的事成也不知成没成,反正半年后韩信重伤躺了半个月,之后沉迷山野生活,五千两的事,不了了之。
   赵云心里突然泛起一圈忧愁,给自己倒了碗茶:到了华山,你得付我五千两啊。
   韩信手中“啪”一声,茶碗被捏碎:我们交情就值五千两?!
   赵云算了算,前后加起来,上万两的生意,够养活一座小寺庙一百年了,答道:不止,不止。
   
   华山积雪尚未盈寸,刚到山顶赵云就有些困乏,挨着大堂柱子直打哈欠。韩信在其他人面前话少,冷冷清清的表情,四处走动,这里敲敲那里打打,全然不顾周围的目光。
   早他们数日抵达的六扇门两位大捕头,因去年京城多名高官遇害的案件对韩信颇有偏见,但认得赵云,知道对方破案立功,得了皇帝的御赐金牌,而且韩信再不得圣宠也是侯爷身份,碍着面子,就没直接抱怨。
   赵云低头看向韩信硬要他挂在腰间的金牌,韩信再三强调,这玩意值钱也不准典当,会被砍头。
   说起来,高官连环遇害的案子疑团都是韩信点破,却强行把赵云推出去向皇帝解释。韩信的意思,他自己是最大嫌疑人,说什么都像在推脱罪责,而赵云收了他的钱,这点小事自然得帮他完成。
   牵扯到前朝老臣的大案,由毫不相干的江湖人士说明,似乎更有说服力。
   率军缉拿幕后黑手那天,韩信在面圣途中被血衣门的高手埋伏,几处经脉被拍断,严重内伤。赵云刚从宫里出来,韩信在皇城门前吐了口血:戴面具的黑衣人。
   赵云去追,没找到人,回来,韩信躺在御医那儿,神色冷淡:血衣门也是收钱办事,抓不到就算了。
   皇帝让韩信找个清净地方好生休养,韩信问赵云:你老家在哪。
   赵云盯着韩信胸口的伤观察了一阵子,如实回答,天成山。
   韩信虚弱地表示:就去那里吧。
   在方丈帮助下,大半年的调养,现在的韩信,正攀爬至屋顶寻找线索,一点都瞧不出受过伤的模样。
   夜里,韩信理直气壮掀开赵云被子:华山掌门这一家的惨案,果然也是血衣门下的手。
   赵云拉回厚厚的被子,盖住脑袋,闷声回答:那你早点休息。
   “我一个人睡不安全。”
   “……五百两。”赵云不情愿抱着被子,“我守夜。”
   “不用你守夜,一百两,我跟你睡一张床。”
   牺牲四百两,留一个暖和被窝,赵云为自己的不争气惨然点头:行吧。
   韩信笑嘻嘻钻进被窝,闭眼片刻,忽然又开口:骗你的,不是血衣门。
   “哦。”
   “这个刺客组织杀人后通常留下一件血衣,作为任务完成的标记。虽然掌门家里是悬了一件血衣,布料和以往见过的都不同,有人利用血衣门的名号行凶。”
   赵云点了点头:血衣门知道了一定很生气。
   “他们一生气,派人过来,顺便发现我这个从血衣门手下死里逃生的目标也在,我岂不是很危险?”
   赵云肃然敛容:也对,我们明天下山。
   韩信哈哈干笑,否决:不行,华山掌门守着前朝皇陵。现在皇陵被盗,掌门死了,这么有趣的事,没弄明白就不走。再说了,前朝帝姓赵,跟你也不是毫无关系。”
   “啊?”赵云很是震惊:“姓赵就能当皇亲国戚?”
   “石经寺的方丈是前朝皇族,万一你也是呢。”
   赵云在被窝里踢了韩信一脚:按你这个理,白鹿纸为宫廷御用,上等品更是皇帝专用,我是不是能说你有谋反心思。
   “我有的话你要怎么办?帮皇帝杀了我,为民除害?”
   赵云一愣:原来你知道啊。
   “自从五年前出了行刺的事情,京城就戒备森严,敢在皇宫附近埋伏,没有皇帝点头,谁办得到。他就是忌惮,逼我离开京城。他让你监视我?”
   “也不算,等你伤好了写信告诉他。”
   “他给你多少钱。”
   “……”赵云眨了眨眼,“我怎么能向皇帝要钱?”
   韩信皱起眉头,伸手挠赵云肚皮,赵云哈哈哈笑得差点滚下床,大叫:五百两,五百两,守夜。
   “一百两。”
   韩信把赵云从床沿拉回,取暖似的紧紧抱住,一声轻叹:“不说了,睡觉。”
   赵云本想再啰嗦一句,被抱得左右不能动,斜眼看了韩信的脸一会儿,视线移回房梁处,最终还是没开口。
   半年前,皇帝告诉他,韩信的父亲同样是前朝大臣,改朝换代后易主,生前和案件的谋划者关系密切,而且韩信手握兵权,他不得不防。
   朝廷的事,可真复杂。赵云怀念起自己的那几亩田和老黑牛。
   
   韩信在华山转悠了三天,向仵作打听尸体状况后,一本正经地分析:根据现场的争斗迹象和死者身上的剑伤,十有八九,是掌门杀了自己亲属后一剑抹脖自杀。
   赵云正仰头看凝霜的屋檐,没反应。韩信揉了团雪球砸过去,赵云才啊了一声:我有听到。
   “听到就给点正常反应。”
   “哦——”赵云仍然盯着屋檐,漫不经心的配合:“华山派掌门疯了?”
   “疯了的人会刻意作假嫁祸血衣门?”韩信也抬头看屋檐,“你在看什么。”
   “这种琉璃瓦当,我在皇宫里见过。”
   韩信瞅了一眼瓦当上的龙纹,解释:这里曾是前朝的一处行宫。
   “真干净。”
   “下雪自然干净。”
   韩信把话题绕回案情上:掌门有个女儿,远嫁外地,还活着。
   “嫁到了石经寺附近的镇上。”
   赵云一听,感慨:好巧啊。
   “是够巧的,前朝玉玺被盗,守陵人一家被灭,唯独留了一个女儿,住在前朝皇族的老巢附近。”
   赵云“原来如此,原来如此”的点点头,半晌,惊讶:啊,你是说——
   “这事方丈脱不了关系。”
   “不可能,大师醉心佛法,而且……”
   见赵云迟疑不接下话,韩信挑眉,问:“而且?”
   赵云严肃回答:和尚不杀生。
   “皇帝还说他吃素呢。”
   赵云还是不相信,摇头:不可能啊……要不回去问问?
   “你这是打草惊蛇,不过,的确该尽快回去一趟。”韩信心里掂量起晚上睡觉的情形,改口:“明早再走。”
   入夜,赵云莫名其妙的低喃数遍“真干净”,接着躺下闭眼沉睡,韩信推了几下都没把人弄醒,挠也没反应,恶狠狠撂话:就你这样还保护我?
   一回身,发现屋里还坐着另一个人,戴面具的黑衣人,韩信神色淡定,问:找谁?
   “当然是找您,侯爷。”
   女人的声音。黑衣人揭下面具,韩信扫了一眼五官:是你啊。
   铸剑山庄的大小姐,嫣然笑道:“一年前您订的铁甲兵器已可验货,但这半年,您好像没有动静。”
   “不用你操心。”
   “您何时起事,通告一声,我可以助您一臂之力。”
   韩信没有回答,反问一句:华山派掌门的死,与你有关?
   “没什么关系,只是听闻您与血衣门有过节,路过随手在掌门家里丢了件衣服罢了。”
   “多事。”韩信侧头瞥一眼睡成死人的赵云,“他中了什么毒?”
   “西域迷魂香,可安眠,我特意在梁上放了些,懂点内功的人,运气容易吸入。您心脉受损内力全失,所以不受影响。”
   美女说着,朝赵云的脖间射去几针暗器,韩信轻轻抬手,将毒针收入袖中。
   “您已经恢复?……不过到底留着他做什么?我在宫中的眼线,曾见过他与皇帝密谈。”
   韩信一掌震碎桌子,声音渐冷:不要以为你是女人我就不动手。
   
   夜深,三更,赵云醒来,瞧见烛光一地的碎木板,淡淡唉叹:梨木桌子,不会要赔钱吧。
   接着发觉自己双手双脚被捆,困惑抬头询问坐在床头的大美女:“韩信?”
   美女敲了敲赵云脑壳:“姑奶奶不姓韩!”
   哦,那就好。赵云放下心来,这一睁眼韩信变成了女人,他们可是睡过一张床的关系,万一要他负责,他娶不起。
   “韩信呢?”
   “死了!”
   “哦。”赵云想了想,张嘴要大喊:“杀人啦——”
   “杀”字还没出口,嘴里被堵了块布,美女回头问戴面具的黑衣人:现在怎么办?
   黑衣人模糊回了一句,赵云也没听清,美女就取出堵在赵云嘴里的布,问:皇帝和你什么关系?
   赵云内心一顿分析,答:……君和民?
   “放屁!”
   赵云认真摇头:“我这两天没吃饱,放不了屁。”
   美女一时无语,又敲了一下赵云脑门:“……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还能活着走出去?”
   赵云脸转向黑衣人:“那得看他愿不愿意摘下面具。”
   “……靠。”韩信摘下面具,“你怎么认出来的?”
   “咦?”赵云本想着面对面坦诚相待好说话,这会儿满脸讶异:“你没死啊?”
   “……你可以走了。”
   韩信的话,对美女说的,他把面具往赵云身上一砸,狠狠加了一句:“走之前把你身上什么软筋散迷香全留下。”
   赵云看着美女关门出去,再看向韩信,叹气:“这姑娘跟了好多天,肯定有急事找你,就这么赶走,不好。”
   “好得很。”韩信抓起一药瓶子,直接往赵云嘴里灌,“你他妈就想着我死?”
   赵云咳了咳:“……这药不好喝。”
   韩信看了一眼瓶身的字,低头,微笑:这是喝了不及时行房就会死的药。
   赵云平躺,望房梁,感慨:“……真是生死有命啊。”
   韩信把手放到赵云腹部,斜起嘴角:成事在人。
   赵云觉得痒痒的,往旁边挪:你能变成女人?
   “我能救你。”
   “哦。”赵云这一声哦,也不知是死马当活马医的心如死灰还是视死如归,竟然坐起,表情严肃:“五千两。”
   这下韩信蒙了圈:“什么?”
   “你救我,五千两我就不收了。”
   “合着你是想拿五千两嫖了本大爷。”韩信把赵云按倒,“大爷我现在心情好,不收费。”
   
   次日清晨,韩信坐在门口的石阶上,背对着,丢了一个硬绑绑的小球进来,赵云刚爬下床,以为又是雪球,闪避,细瞧,是个大馒头,啧啧心疼,拾起。
   韩信的声音传了进来:“其实你早就发现房梁上太干净,有人动过手脚。”
   赵云认真擦馒头:“是啊。”
   “故意中招昏睡?”
   赵云咬一了口馒头,咬不动,放到火盆旁:“反正都得睡。”
   “搞不懂你。”韩信回屋,拿起馒头狠狠塞赵云嘴里,“换个人你是不是也能五千两就上床。”
   “五千两果然太贵了。”赵云取下嘴里的馒头,叹了口气,“遭罪,给我五千两我也不想了。”
   “你昨晚叫得可是好听。”韩信坐下,盯着门外的细雪:“下次找个暖和的地方。”
   赵云似乎也没在意“下次”的意思,回道:“春天就暖和了。”
   “你这么不防备,万一是仇家上门怎么办?”
   “我没仇家。”
   “但我有,还不少。”
   “你自己能应付。”
   “你——”韩信噎住,沉吟:“……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功力恢复了?”
   “去年江南苏家一本秘籍被盗,都说是你偷的。”赵云指了指韩信胸口,“我问过了,秘籍讲如何逆行经脉运气练功。”
   韩信沉默,赵云继续解释:“根本没有什么血衣门的面具黑衣人,半年前,你是自己打伤自己,自然知道如何恢复。”
   “这事你没告诉皇帝。”
   “若你没受重伤,他不会放你走。”赵云手里捏着馒头,“活着都不容易,别互相为难了。”
   韩信盯住赵云,什么也没看出来,突然觉得无趣:“收拾收拾,要回去了。”
   
   方丈在他们到达的前一天坐化,本就高龄了,圆寂前几天交代好遗言,还留给赵云一袋白菜种子,说是冬天也可栽种的品种。
   赵云接过袋子,没说什么,坐在在大殿的佛像前发呆,一晚上没动。
   半年来韩信天天对老方丈旁敲侧击,询问赵云的身世,一直没问出个结果,现在老光头突然没了,他心里也有点空空的,陪着坐了一晚,推了推赵云:节哀顺变。
   “啊。”赵云缓过神来,“……生死有命。”
   之后几天,两人没再提及华山派的事,韩信依旧去山里,渐渐飘雪的时节,看赵云埋白菜种子。
   最后一粒籽落土后,韩信取出一个黄布包裹,提到赵云眼前:我也有东西给你。
   “多谢,我不要。”
   “现在没人能确定你到底是不是前朝皇帝的后人了。只要你拿着,我可以帮你登上帝位。”
   赵云看着韩信手中大概价值不菲的玩意,哦的一声,淡然得看不出是否惊讶:玉玺你偷的?
   “人不是我杀的。”
   赵云还是没接:“你想找个理由造反,随便一个姓赵的都行吧?”
   “我从小就不懂光复前朝到底有什么意义,这半年,我一直在想,如果是你就好了……也许……”
   “是我也没用啊。”赵云把锄头塞韩信怀里,“如今天下太平,都不爱打仗,你不找点正经事?”
   “你这语气跟我老妈似的。”
   “啊。”赵云点了点头,“那你听妈一句劝?”
   “箭在弦上,不得不发。”
   “你是找死。”
   “你准备向皇帝汇报?”
   “我答应的事,总要做到。”
   韩信倒是难得开怀一笑:“还以为你很喜欢我。”
   赵云注视韩信双眸:“原话送给你。”
   “你不能站在我这边?非得和我作对?”
   “五年前。”赵云又一次指韩信胸口,“你这里的伤,怎么来的?”
   “你怎么知道……原来如此。”韩信瞬间明白过来:“当初阻止我行刺的那个蒙面人是你?”
   “是啊。”
   “打算再杀我一次救皇帝?”
   “啊。”赵云淡淡转头看着那头安静的老黑牛,“既然五年前你死不了,五年后也不会。”
   
   赵云有半年没见过皇帝,他总共也就见过三次。
   第一次,先帝还在位,那时赵云刚接手血衣门,门里的老人念念不忘为前朝的君主复仇,方丈让他去走个形式过场。赵云对复仇没概念,还是象征的参加行刺会议。真到了行刺那天,冒出了另一队人马,他站城墙上,忽然觉得为了已成过往云烟的前朝拼死拼活太虚无,从行刺一方变成路见不平的义士,打伤了为首的黑衣人,救了被掠走的先帝和太子。
   第二次,被韩信逼着去向皇帝解释大官连环遇害的案件,皇帝认出他来,感慨万千,讨论了许多天下大小事。赵云哦哦的回答,很多事听不懂,不过皇帝关心民生,不讨人厌,应该是个好皇帝。
   第三次,御医那儿,赵云看到韩信伤口,认出是当年被自己打伤的黑衣人。一个和他差不多岁数的人,对前朝不可能有印象,大概从小被灌输不切实际的复仇观。他一个和前朝沾亲带故的人,多少需要对韩信负点责任。
   皇帝让他提防韩信,他也没说出韩信的内伤和血衣门并无关系的事实,其实血衣门早就解散,这几年,不过替江湖各路人士背锅。
   现在是第四次,赵云还没问到华山派掌门和石经寺方丈的死,皇帝主动表明:原是想查他们和前朝具体的关联,似乎惊吓到他们了。
   惊吓。赵云点点头:都吓得自杀了。
   “他们也是为了隐瞒你的身份。”
   “哦,皇上真是明察秋毫。”
   “朕本无为难他们的意思。”
   “君无戏言。”
   皇帝面露难色:“但韩信确实准备起兵造反……而且也有能力……”
   赵云比划着距离:你现在离我只有五步,足够成功行刺的距离,但我其实不想杀你。
   “朕很清楚你不会,所以才放你进宫。”皇帝看着赵云身上的金牌,无奈:“欠你一个人情也该还,朕答应,无论韩信犯了什么错,都会饶他不死。”
   
   又过了半年,赵云回山里种自己的田,偶尔寺里的和尚提起外界,依然天下太平。
   没有人造反,没有大臣被杀,倒是听说韩信擅自领兵南下,平了占据官道和运河的大大小小三十多个江湖帮派。
   “哦。”赵云牵着老牛犁地,感叹:“难怪会被封为侯爷,真不简单。”
   他心里算了算,转而发愁:以后接走运河的镖,酬劳肯定得降了。
   镇上酒楼的大厨要回老家,两天前找赵云陪同。赵云把农活处理好,老黑牛让寺里照顾,就出发了。
   才刚渡过湖,大厨下船被亲戚拉走,说下面的路途他们负责。
   赵云不勉强,点头:“注意安全。”
   然后站在船尾等船夫要船费。
   戴着斗笠的船夫狮子大开口:五千两。
   赵云翻了翻钱袋,摇头:“我没那么多钱。”
   船夫摘下斗笠,交涉:那两个烤红薯。
   “也没有。”赵云瞅了船夫一会儿,“啊,韩信?”
   韩信气得指自己头发:靠,这么明显你才刚刚发现?
   “哦。”赵云解释,“没想到你靠划船赚钱。”
   “我是来找你。”
   “找我?”赵云皱眉,“要我付五千两?那天是你说不收费啊?堂堂一个侯爷,不要出尔反尔。”
   “……”韩信一个深呼吸,冷静:“南方也挺适合种田的,你去不去。”
   “不去。”
   “你他妈上了老子的船,就得跟老子走。”
   “老黑还在家里等我。”
   韩信又快咆哮了:“一头牛和我,哪个重要!”
   “这不好比吧。”
   “我都为了你不要大好江山了,还不如一头牛?”
   “大好江山本来也不是你的。”
   “你不跟我走,我让人翻了你的田,种什么挖什么。”
   “行,走吧。”赵云叹了口气:“怎么有人会用一亩田威胁啊。”
   韩信撑起船桨,聊这半年的生活,提起皇帝,也只是说南巡见过一面,渐渐对话琐碎。
   “你来给我种红薯,我喜欢吃。”
   “吃多了容易放屁。”
   “这天底下该放的东西多的是,放屁算什么。“

 

 

 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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