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味红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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唯物主义者不会变成鬼

[信云]将暮

架空的将军……只是设定……

过去写过一篇敌将,回顾时设想了一下如果是同一阵营的将军会是什么情况。

 

 

————

韩信领着一队粮草抵达时,引起了军中一阵骚乱。众将士们在苍莽丛林里和流寇周旋一年,风霜雨雪挨饿受冻,局势仍僵持不见好转,一个个疲惫不堪,甚至产生了不如加入山贼当乱民的念头。
  对于韩信的出现,将士们一是惊喜,入冬前粮草终于得到补足,二是讶异,近日流传统军之职易主,皆在猜测大将军麾下哪位爱将会接位,没想到是大将军的死对头丞相的心腹,更没想到不过十日就前来交接兵权。
  现在的统军,老而惧事,无能之辈,而韩信,名将之后,常年在外征战,战功累累,连大将军都让着他几分。众人心里一顿比照,自然有些雀跃期待,三五成群黑压压挤在军营门口,准备瞧瞧新统军的模样。
  赵云正给马匹喂草,被火头军老张强拉去围观,来晚了,站在边缘远远观望,轻易就定位到一头血色长发的韩信,正策马经过,朝大帐而去。
  没有金戈铁马气吞万里的恢宏豪迈,只是冷漠的经过,仿佛那马蹄踏遍了众生浮沉,再无怜悯。
  斜阳之下,幽林暮鸦飞起,一股恍惚从赵云脚底蹿到脑门,他的目光没有追随韩信,一直凝望天边青山,凝望着消失于山雾的朝朝暮暮。
  今夕还在眼中,明朝也许弃之身后。然而青山之外,依旧青山。
  待韩信的马消失不见影,老张才深深叹气:真年轻啊,俺什么时候才能那般威风。
  你也年轻,他比你小两岁。赵云低头见自己身上沾了几根喂马的青草,摘下,笑:老张,你还有机会。
  老张还是叹气:俺跟他可不只是两岁差,是两辈子也赶不上的差距。倒是你,本来可以……啊……呸呸呸,俺这嘴。
  赵云面向帝城所在的南方,假装严肃:我本罪臣之后,能活下来将功赎罪已是万幸,得感恩皇上仁慈。
  “别装了,天高皇帝远着呢,你做给谁看。”老张拍了拍赵云后背,往马厩走,“赶紧干活嘞,铲完马屎才有饭吃。今晚庆祝庆祝,无能老头终于滚蛋了。幸好咱这新头儿,看着不像无理取闹的主。”
  赵云也回走,一边从怀里取出一枚普通方孔铜钱,默默盯了一阵子,天圆地方,无数寂寞岁月都在里头,接着他淡淡答道:那可说不定。
  
  次日清晨,新上任的韩信大刀阔斧连下十几道军令,多是针对前统军立下的荒唐规矩,只有一道让人摸不着头脑:韩信命令二十人伪装成商队。
  勾引山贼出洞的老套路,不稀奇,稀奇的是特意点名赵云领队。
  老张一接到军令,赶紧向大帐外守夜的兵卒打听,回来气鼓鼓差点砸锅:那老无赖!被新统军骂了一宿,竟把问题都推到你身上!你哪次建议他不是左耳进右耳出,嫌弃你带罪在身。再怎么说咱们也是………
  ……大将军派来的人,天天干打杂的活。老张忽然住嘴,瞅着认真穿上伪装衣物的赵云,恨铁不成钢:你真去?这时期潜伏困难,根本不会有支援,万一遇袭,二十人白白送命。
  “军令如山。”赵云将枪头用破布包裹,寻找货物马车中可藏匿的位置,“急什么,不用你去。若我没回来,煮一碗野菜粥给我践行,黄泉路上不至于饿着。”
  “亏你还知道此行凶多吉少。俺直了说了,听说这新来的统军,七年前父亲和兄长死于平定叛乱。”
  “我知道。”
  “老无赖最多就给咱添乱,这位,看样子铁了心要你命。他是不是忘了,你可是皇上亲自赦免……”
  “恶其余胥,我是他杀父仇人的儿子,被记恨,正常。”
  命运的转折也许是一瞬间的偶然,在回忆里,却是梨木窗棂青砖黛瓦的渐渐颓落。
  无力挽回,唯独寂寂目睹楼空楼塌。
  
  商队当日就遭遇匪徒抢劫,所幸赵云留了两人于山脚,一有烟火信号便擂战鼓,匪徒乱了阵脚,忌惮着躲林中放暗箭,确定无援军后,持刀而出,见载着货物的马车朝深山奔去,一窝蜂追了过去。
  二十人,十九人躲过一劫,唯独驾着马车的赵云没回来。韩信先前命数名属下藏在山中盯梢,唤来一名,看着悬崖边上空无一人的马车:“说明情况。”
  属下如实禀告:赵云往西北方向射去三支响箭,做进军手势,随后掉落悬崖。
  韩信命一队精锐朝西北方向寻找:一旦发现村落即刻回报,可能是匪徒老巢。
  前统军在一旁皮笑肉不笑:韩将军,您这万万不可——
  韩信提起老将军,丢进马车里:老狐狸,丞相让你不必费心剿匪,没让你毫无作为。
  “都是讨口饭吃,无须认真。”老人眯眼笑,指悬崖底下:往上是报告立功战死,还是写试图逃跑,穷途末路?
  韩信转身,踩蹬上马,头也不回:“死,要见尸。”
  从河里被捞出来时,若不是赵云求生般吐了口水,大概当场就马革裹尸把家还了。
  被送去军医帐中,奢侈地昏睡了一天一夜。
  夜里,从小跟随韩信的护卫站在帐外把风,韩信在帐中,沉默注视烛光中赵云死睡的脸。
  他扯下自己脖子上挂了十多年的配饰,一枚满是伤痕的方孔铜钱,像要狠狠摔到地上,最后却紧紧握在手心,颓然而坐。
  少年时期,许多意想不到的感情,在往后漫长的时光里逐渐冲淡,淡薄成一缕散不开的轻烟。
  那样的轻,那样的淡,一呼一吸之间,化作沉重的心头叹息。
  一碗药由温到凉的工夫,韩信离帐。
  明月高悬,过去的许多深夜,挂着同样的明月,有秉烛夜谈,有神清气朗,有月光温润如水。
  如今剩下一地冷霜。
  
  赵云的病情,韩信过问了一次:死的活的?
  活的。于是赵云刚下床,韩信立刻又传了一道军令,命赵云率军与流寇打游击。
  没要求立军令状,直接威胁:如若临阵脱逃,就砍了和他关系亲近的火头军老张。
  “末将领命。”赵云毕恭毕敬的作揖,求兵的态度不卑不亢:两百铁骑。
  韩信一脸饱尝世故的冷峻,不退让:一百。
  赵云倒是立刻退步打了个折:一百五十。
  一百。
  一百五十。
  ……
  来回坚持各自数字的对峙,缺乏针尖对麦芒的锋利。
  直到军议结束,韩信也没改口。
  下午,赵云清点,共两百铁骑精锐同行,军令的要求也更加严格:半个月,拿下匪徒首领,否则提头来见。
  老张送行,拍马头,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悲愤:一年没解决的问题,让半个月内完成。现在军中上下全知道他故意针对你,以后日子不好过啊。
  “没有以后了。”
  赵云看向军营大帐,和看着远山松雪一样平静。
  他以为要面对更加激烈的愤怒,可实际什么也没有,如陌生初遇。
  陌生,因为他变了,韩信也变了,流年逝水,再回首,谁也不认识谁。
  回不去的从前。
  从前,他们在同一个学堂,韩信还是嚣张跋扈的小鬼头:“谁允许你偷听我讲故事?!”
  赵云还是内向没朋友的小孩:“……不能听?”
  “不准听。”
  哦。赵云乖乖捂耳朵。
  “我在跟你说话。”
  哦。赵云松开手。
  “看吧,你还是能听见!说书的先生讲故事还要钱呢,你凭什么随便听?”
  可是其他人都可以听啊,赵云有点委屈,想了想又很有道理,低头在书袋里翻找。
  家里管教严格,从来不给零钱。终究还是让赵云找到一枚铜钱,他郑重其事举到韩信眼前:给你。
  韩信没料到赵云会认真付钱,光顾着吃惊眨眼。老爹和大哥经常拿赵伯伯的小孩对比,“你看看,人家小子龙练武多认真,哪像你,三心二意没点定性”,所以进了学堂,他怎么瞧赵云怎么不顺眼。
  赵云居然还正式的要求:我想听假途灭虢。
  韩信顿时心生同情:小子龙脑袋好像不好使。
  “就一个铜板,我不讲。”
  “我想听。”
  “我不讲。”
  “我想听。”
  ……
  幼小且微不足道的故事结局,韩信接过铜币,之后的很长时间,赵云要听什么他就讲什么,不知道的,他去翻书。
  到了赵云自己翻书不再缠着听故事的时期,韩信手背撑脸,瞅了半天,悲痛欲绝:你小时候多可爱啊。
  赵云在庭院的小亭子里,手持一卷春秋,抬头,表情疑惑:你为什么总来看我?
  韩信笑嘻嘻答:因为你好看。
  “舞坊的姑娘不好看吗?”
  “啧啧,你不知道舞坊看姑娘要收费?”
  “凭什么看我不要钱?”
  “有道理。”
  韩信从袖口掏了半天,就掏出一铜钱,高兴塞赵云手里:“拿着。”
  赵云盯着铜钱的方孔,对比过去的交易,点头:那你想看多久就看多久吧。
  无忧无虑的年少尽头,是一夜长大。
  从凡事不需要知道太多,到必须接受朝堂权谋纵横的血雨腥风。
  小园梨花初绽的季节,他们同时踏入十五岁。
  史官的记录,那年,羽林军统领赵氏谋反,杀害到访赵宅的皇帝,软禁了太子。校尉韩氏父子带兵救驾,遭遇抵抗,父子二人不幸遇害,为国捐躯,而赵家,也在当天处决,几乎被屠戮殆尽。
  除了赵云。
  大将军带军前往,举刀要除去乱党余孽,和赵云一起的太子,年仅七岁,抱着受伤的赵云死活不肯放开,号啕大哭:你们不能杀哥哥,哥哥救了我,你们不能杀哥哥,哥哥救了我……
  赵云现在这条命,是前太子,当今皇帝,低声下气求回来的。
  坊间一直有不同版本的传闻,比如,其实是韩家造反赵家护驾,大将军企图掩盖真相。
  但大将军和丞相难得达成一致,共同盖章:赵氏谋反,罪有应得。
  那一年,十五岁的韩信成了当家之主,一人撑起整个家族,撑起了父亲与兄长的责任,奔赴塞外。
  那一年,十五岁的赵云,一无所有,一个肩负天下的七岁孩子,抱着他恸哭。
  
  兵贵神速,已经大致摸清了匪徒的老巢位置,半个月,赵云顺利完成了韩信交予的任务。只是最后一天,一向无伤而归的赵云,仿佛刻意一般,不小心中了一箭,回了军营就去军医那儿,让副将去向韩信报告战果。
  结果韩信冷脸掀开帐帘,走到床侧,眼神睥睨:废物。
  赵云正低头观察箭枝,思索如何拔出,回了句:将军教训的是。
  韩信蹲下,直接从赵云小腿处拔出箭,突如其来的动作,赵云疼得滋了一声,撕了一块布,包扎止血。
  韩信脸色仍然冰冷:想回去当大将军的狗奴才就快滚。
  赵云还是那四个字:末将领命。
  他下床,单脚站不稳,身体晃了晃,韩信下意识的扶住,反应过来后迅速甩开手,仓惶走出帐篷。
  回大帐途中,韩信才察觉到手中还握着箭枝,递给身后的随从:查一查是否有毒。
  随从犹豫了一下,问:如果有呢?
  韩信没来得及思考这个可能性,恍神,回复:废话,找解药。

 

————

2019/12/27 第二章懒得另发了……

【二】

流寇既平,军中休整数日,启程回京,可韩信似不考虑众将士的归心似箭,领军绕了远路,途经一座常年与战事无缘的安定城池。老张对此忿忿不平,行军路上向赵云抱怨:他还扣下了大将军召咱们快马回京的书信,猖狂个啥啊,他算什么东西!

  大将军的书信,多以皇帝的名义送达,违抗皇命的事——

  数年来韩信在边疆作战的强硬行事风格,还真做得出来。

  于是赵云没有安抚老张,任凭他痛恨的谴责韩信假公济私大逆不道罪该万死。

  陪伴他们穿越群山万壑的湍急江流,一入城,忽如初踏春闺的莽撞少年,娴静成一面水波不兴的湖。

  老张进了久违的闹市,也变得和善起来,不再谩骂韩信,一扫胸中郁闷,将背了一路的铁勺丢给赵云看管:听说这儿木梳和香糖果子比别处好,俺给媳妇带些回去。

  赵云望着手中的大铁勺,不免好笑:老张是大将军派来看着他,现在可好,看管的人跑了。

  他沿湖岸走了几步,挑了一处冷清的酒肆,入座,只是坐着,望向寂静的湖水,不叫酒肉,天冷客少,店家只投来懒懒的一眼。

  湖上泛着数艘游船,岸边几株挂霜老树,旁桌趴着一位潦倒书生,醉后的残杯冷炙以及低声悲痛:“邱小姐……呜呜……呜呜……”

  破碎的呜咽,飘荡进千顷的湖上水雾,茫茫不知所终。

  佳人难得的悲泣,这类故事,赵云很少了解,一是自幼家中教养严格,习武学战,没让他成为才子的意思,二是韩信那时根本讲不好才子佳人的风花雪月,说到英雄美女,只会带他趴到舞坊后院的墙上,偷看娉婷秀眉的舞女们:那是美女。

       哦,那英雄是谁?

       笨,我们长大了就是呗。

  多年之后的今时今日,韩信的确成了百战不死的将军,值得歌颂的英雄。

  对赵云而言,和旧时相似,不过一个遥远不切实际的词,从未入梦的书中故事。

  他活着,因小皇帝私下一句空口承诺:“朕定为赵家平冤昭雪。”

  唯一活着的意义。这些年,暗中行事,所作所为,均与英雄无关。

  除此之外,心里某处,始终停留着淡淡的遗憾。

  再次遇到韩信,悬了许久的淡淡遗憾突然掉落,像一滴墨落入空白的宣纸,兀的散开,显眼得无法忽视,不知如何处理。

  赵云又取出那枚铜币,实际上,他不欠韩信什么,韩信也未辜负谁。互不亏欠的交易里,弥漫经久不去的血仇与哀痛。

  他握紧铜币,望向湖上远处的游船,花檐红灯,载满显赫高官和他的娇柔美眷。

  此城太守是大将军推荐上任,近来被御史纠弹,有受贿传闻。韩信借口休息驻军,抓大将军把柄的目的太明显,一出假途灭虢。老张过于老实才没看出来。

  而沉溺欢乐的人同样浑然不觉,兵临城下依然能莺歌燕舞。


  游船上,韩信冷眼看着宴席的酒盏清脆碰撞,好大喜功老将军和附庸风雅老太守彼此笑脸应对和吹嘘,挤眉弄眼间满腹心机。

  就算常年远离官场,他还是读得懂老狐狸们话中话。

  无论是大将军还是丞相的人,笑起来都虚伪狡猾。

  他感到不耐烦,他能忍,可以忍一时,不会忍一世。

  太守孙女强颜欢笑,乖巧斟酒献酬。半个时辰前,她被许配给韩信做妾,此刻眉眼衔着一抹委屈不敢言。

  年幼时,赵云被他欺负也有过这样委屈的表情。

  韩信怔了一下,不明白怎么清晰想起那样远的过去。

  左右皆无话,酒席之上套不出老太守的底,他索性站起:军中尚有要务,告辞。

  太守示意孙女跟上,小姑娘委屈巴巴的模样:可是——

  韩信冷冷问了一句:“走不走?”

  小姑娘眼角似有泪光,纤手擦拭:……走。

  初冬的湖上,一叶扁舟缓缓向对岸飘摇。舟上,将军与美人,随从摇桨,如书中的风月故事。

  而寒水自顾悠悠,一语不发。韩信一同沉默着,离岸越近,忽开口,命随从停下:你休息,我来。

  苍茫暮色中,他曾经最好的玩伴,清坐于岸边酒肆,孤守一泓幽谭。

  靡靡之音,几许欢颜,抵不过一双被夕阳染色的双眸。


  华灯初上,夜市渐渐喧嚣,岸边一座香火鼎盛的寺庙,夜里仍旧寺门大开。

  赵云没料到会碰见韩信,起身客气问候:韩将军,真巧。

  韩信点头,仿佛惜字如金,不会多回应一个字。赵云目光飘至韩信身后的随从和满腹委屈的小姑娘。

  随从被看得有些迟疑,但还是弯腰:“……久违了……云少爷。”

     “我不是少爷了。”赵云淡然回笑:你长高不少。

  那些年,韩信四处惹事,被连带受罚的小跟班,七八岁的小小年纪,常常愁得跟六十老头子似的,只会向赵云求助。

  韩信才想起身后两人,准备让随从护送太守家千金回府,小姑娘突然小声惊呼,小跑至一个醉鬼的桌前,用力摇肩膀:“……没事吧?你怎么在这啊?染上风寒怎么办,快回家呀!”

  醉鬼书生迷迷糊糊抬头,眨眼,精神一震,掐自己的脸:我……我……这是……做梦?

  年少缱绻薄如纱,韩信当即明白了小姑娘为何不乐意,抬手吩咐随从:送他们回去。

    “回哪?”

    “问他们想回哪。”

    “爷,可是……”

    “不要让我把话说第二遍。”

  随从表情纠结,终究领命走了,留下两个相对无言的天涯沦落人。


  湖上游船灯烛晃耀,入夜,船内越发觥筹交错,歌喉婉转,轻易传至岸边的隔江犹唱。

  先前看见赵云望着游船发呆,这会儿韩信冷笑问道:“怀念过去的锦衣玉食?”

  赵云侧头观察街上的人来人往,小贩,酒客,茶客,歌妓,游女,人生百态,寻不出一个简单答案,只好微微低头告别:末将不打扰将军了,告辞。

  韩信拦住他,将那枚随身携带多年的铜币放到桌上:“我想听一个故事。”

  赵云已然不记得当初给韩信的铜钱究竟有什么不同,也不认为丢三落四的韩信会一直留着。

      他盯着桌上那枚旧铜币,上面刻的先帝的年号。

  原来,心中那股遗憾的尽头,在这里。走到这一步,戛然而止的结束了。

    “你想听的故事,我没有。”

  韩信说了第二遍:“我想听一个故事。”

    “我没有。”

  他说不出完整的剧情,七年前那场混乱,他知道的不比韩信多。随羽林军一小队出巡城外,回府后来不及分辨情况,怀里被父亲塞进一个抽泣的小孩,细看瞧出是太子。

    “拿你的命保护殿下!”

  父亲最后的咆哮。

  现在全天下,只有当今皇上,知道是谁杀了先帝。没人相信一个小孩的凭空捏造:“戴面具的独眼大胡子。”

  朝廷急切需要一个令众人信服的合理解释,需要一个对此负责的罪魁祸首。

  京城大将军驻守,而边疆不稳,为稳定朝野,选哪一家,不言而喻。

  韩信没有说第三次要求,低声:“我以为你死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高度的悬崖,摔不死我。”

    “我指七年前。”

  韩信被告知的是赵家满门抄斩,他没见到赵云尸体。父亲兄长下葬当天,丞相劝他前往关外:外患不断,边疆的将士们跟随你父亲多年,换其他人去,稳不住。

  京城在他眼里已成了断桥废苑的伤心地,永远不回来更好。

  一年前,他才听说赵云还活着,被皇帝赦免。他作为最该知情的人,最后一个知道。

  而赵云竟然成为了大将军的一条走狗。

  他本该问,却不敢问:你为什么不来找我。

  为什么?

  因为那个时候的韩信只是一个临危受命的毛头小子。那个时候的赵云还被关押审问。

  聚散无常,枯荣有数,各自挣扎,谁也救不了谁。

     “七年前……”赵云也将手中的铜币放桌上,推到韩信那一枚旁边,“你想的没错,七年前那个我,已经死了。”

    “死了还当仇人的狗?”

  韩信愤怒抓起那两枚铜币,狠狠往湖中抛去:“死了不如永远别出现!”

  街上喧嚣的人声淹没了铜币落水的声音,赵云却听见了心中的遗憾,一同潮湿,一同沉没,然后,什么都没有了。

  也许是相见不如怀念。

  两人终究没吵起来,老张及时出现,察觉了气氛异常,拉过赵云按头道歉,赶紧溜了,一路上又开始对韩信骂骂咧咧。

  韩信没离开,叫店家上酒,兑了水的浊酒怎么也喝不醉。


  随从不放心,绕路回酒肆,见韩信还在,连忙劝阻:爷,该回了,明天还有……

  韩信不抵抗:那回吧。

  途中随从没话找话,和韩信聊天:刚护送公子小姐,听他们讲,这里寺庙可灵验了,和尚们都劝香客们往湖里丢钱币许愿,还说心诚则灵就能实现愿望。

       ——死了不如永远别出现!

  韩信回想刚才自己说出口的话,嘴上却不咸不淡的给出评价:无聊。

    “我猜啊,那些和尚们肯定在湖底撒了网,用来收钱币……”

  意味着,那两枚铜钱要落入嘴上假仁慈的和尚们手中。

        韩信如当场遭遇一记闷雷,猛地收住脚步,往回走。 

     “爷,怎么了?”

     “我去冬泳。”

     “冬泳?!”

  韩信居然耐心解释:明天要对付老太守,没什么信心,锻炼一下。

  随从望着韩信噗通入水,一脸震惊得不知所措:多年没打过败仗,对付一个老头子,这么难?


  第二天一早,老张挥着大将军的书信和通行文书,松了口气:终于到手,韩信那厮怎么突然就给了,不会还想耍什么花样吧?马儿俺已备好,收拾了咱快走吧。

  赵云牵着马走出城门,回头望城墙上,一袭狼裘披风的韩信站在那里,一个对视,冷漠移开视线。

   “呸。”老张也抬头望城墙,满脸唾弃:“俺看这臭小子脑子就有毛病,听说昨晚喝醉掉湖里染了风寒,还死要面子借口说冬泳呢,活该。”

     “掉湖里?……冬泳?”

  赵云才刚上马,弹指之间的思索,拉缰绳,又下马:“老张,你身上有钱吗?铜板就行。”


  韩信强硬搜了太守府,抢了太守和大将军之间的书信,傍晚,回临时住所,刚踏进门,转身问守卫:今天有人来过?

     “禀告将军,无人来访。”

     “……哦。”韩信回屋坐下,“没事,退下。”

  昨晚,他在湖底根本找不出哪两枚才是自己丢进去的。

  现在,桌上凭空生出一枚铜币,上面,当今皇帝的年号。

  明显不是同一枚。

  他拿起,握在手心,幸好,拥有同样的冰冷,可以在漫长的黑夜途中,如星辰指引。

      有些事,为寸心而作,亦只有寸心方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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